【橫濱淪陷的一小時前】

連日暴曬的港口城市終於迎來了一次久違的陰天，厚重的烏雲競相擠壓著灰白的天幕。坐落於林海間的大宅靜謐無聲，仿佛它的存在與這個世界徹底隔絕。

小田慎一提著食盒快步離開了廚房，此時外面天已大亮。慘淡的天光穿破雲層，照明用的紙燈籠在固定的時間點漸次熄滅。面容冷峻的男人將早餐送至上司的臥室門外，洗漱完畢的千裏剛好推開了障子門。

“早上好，千裏大人。”

“早。”

“今天為您準備的是鹽烤鯖花魚、蘑菇味增湯、茶碗蒸、蔬菜土豆沙拉和米飯。”

“麻煩你了。”

小田慎一欠了欠身，把食盒放下後又很快搬來了一張矮桌。

簡單用過早餐，千裏重新戴上面具。等小田慎一收拾好餐具，他拿出手機喚醒屏幕。

新郵件：0。

未接來電：0。

“小田，高橋昨晚留宿了嗎？”

小田慎一直起身，一板一眼地回答道：“三點過十分他回了東邊的客房，現在應該還沒醒。”

“嗯，沒什麽事就讓他繼續睡吧。”

“您要去事務所？”

千裏取下放在刀架上的村雨，旋即走出臥室。

庭院裏的造景始終一成不變，黑夜降臨之際人類的想象力為它們蒙上了一層陰森可怖的面紗，而白天所呈現出來的景象卻截然相反。形狀各異的石塊爬滿了墨綠色的苔蘚，二者相結合堆疊出數座生機盎然的假山。細密的白沙描繪出螺旋狀的紋路，靜止不動的死物亦奔流不息。

千裏擡頭看了眼天色，陰郁的灰一直延伸到城市的另一端。空氣裏沒有一絲風，悶熱、壓抑。他隱隱察覺到有什麽東西潛伏在暗處蠢蠢欲動，勉強維持表面和平的假象即將被打破。

“小田，你跟高橋留在這裏待命，不要隨意離開。”

小田慎一沈默著頷首，他效忠的對象只有千裏一人，對方下達的指令無需詢問緣由。

“我需要用車。”

“是。”

穿過長長的走廊，千裏獨自離開了大宅。黑色轎車如往常那般停在林蔭車道上，旁邊還有一輛銀灰色的GLS450。

坐進駕駛位把安全帶系好，稍微調整了一下座椅靠背。千裏將鑰匙插進鎖孔，動作熟練地發動了轎車。伴隨著發動機特有的沈悶聲響，車子很快消失在道路的盡頭。等匯入主街道，他逐漸加大了油門，車速轉眼間提升至七十碼。

雖然很少親自駕駛，但千裏開車的技術還算不錯。他的教練是小田慎一，只可惜到現在都沒有拿到正式的駕照。

當前時間是八點四十五，早起的上班族行色匆匆地穿梭於這座由鋼筋水泥構成的繁華都市，他們的表情或困倦或麻木，偶爾也能見到一兩個朝氣蓬勃的職場新人。街道兩旁的餐飲店掛起了‘營業中’的小木牌，二十四小時便利店的夜班收銀員揉著眼睛掀開了門簾。

眼前發生得一切都充分表明了這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早晨，千裏開啟轉向燈，隨即駛入一條人煙稀少的沿海大道。

花了大約十分鐘，黑色轎車開進了港口黑手黨事務所大樓。如果不是為了避開交通監控攝像頭，路上耗費的時間只會更少。

八點五十七分，千裏抵達首領辦公室。

森鷗外似乎對青年的到來感到有些意外，升任幹部後如非必要對方接手的工作更多偏向於暗殺。即使內心滿腹狐疑，這位最高掌權者依舊保持著溫和的笑容。

“千裏君，用過早餐了嗎？”

千裏點了點頭，銳利的視線在兩名近衛身上一掃而過。“讓你們隊長過來見我。”

“是！”守在大門左側的男人神色恭敬地鞠了一躬，旋即退了出去。

端坐在辦公桌後的森鷗外放下手中的羽毛筆，嘴角噙笑地旁觀著這一幕。

匆忙趕來的近衛隊隊長是個身形健碩的年輕男人，款式簡潔的西服剪裁得體。寸頭、黑發，棱角分明的五官透著一絲狠戾。他的腰側藏著兩把小口徑的格/洛克19式9mm手/槍，替換的彈夾用繃帶纏在左腕。

“首領，千裏大人。”

森鷗外微笑著頷首。

此人本名高津健太，千裏更熟悉他的代號——格/洛克。自近衛隊成立被提拔為隊長，至今已有六年之久。

“你們現在多少人在總部待命？”

“八人。”‘格/洛克’沈聲道。

負責保護首領的近衛隊包括‘格/洛克’在內一共三十人，每一名成員都是從組織內部經過層層篩選後挑出來的精英。他們不僅槍械精通，同時還具備一流的格鬥能力。隊長‘格/洛克’加入港口黑手黨之前是一位地下拳擊手，連勝百場才恢覆了自由身。

九個嗎……足夠了。

千裏沈思片刻，緩緩說道：“你們兩人一組守好這層的所有出入口，室內不用留人，由我接管。”

‘格/洛克’詫異地瞪大了雙眼，短暫的怔楞過後他躬身行禮。“是！”

接下這個任務‘格/洛克’並沒有征詢森鷗外的意見，僅僅在進門時與頂頭上司有過一次視線交流。因為直接聽命於首領的近衛隊是千裏的私人部隊，組建之初森鷗外便特意交待過——千裏的命令高於一切。

等男人重新回到自己的崗位，森鷗外已經差不多猜到了千裏這番布置的用意。夢野久作的失蹤不在他的預料之內，組合接下來的行動將決定戰局的最終走向。

“今天就拜托……”

森鷗外話說到一半，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激烈的打鬥聲。千裏表情一冷，右手按在了村雨的刀柄上。

由於事發突然，剛離去沒多久的‘格/洛克’顧不上請示直接闖了進來。

“報告，‘伯/萊塔’、‘柯爾特’二人無視命令向同伴發起攻擊，疑似——”

兩道手臂粗細的金色電弧擦過他的耳際一閃即逝，身經百戰的近衛隊隊長頓時驚出一身冷汗。待他回頭看向身後，只見理智全無的‘伯/萊塔’、‘柯爾特’直挺挺地昏倒在地。粗略判斷，短時間內徹底失去了行動能力。

“送去醫療部，保險起見讓醫生給他們註射鎮定劑。”千裏輕描淡寫地道，揚起的衣角隱隱有電流浮現。

“大樓內部受到‘腦髓地獄’影響的人估計不在少數，你們去幫忙吧，保證自身安全的前提下盡量不要開槍。”

‘格/洛克’朝門外比了個手勢，接到命令的部下立刻行動起來。

解決了這起小意外，千裏走向森鷗外的辦公桌。“文件還很多。”

森鷗外：“千裏君……”

千裏：“繼續，不要偷懶。”

森鷗外清了清嗓子，眼底掠過一絲無奈。他拿起放在一旁的羽毛筆，隨即用商量的口吻解釋道：“雖然暫時還不清楚‘腦髓地獄’波及的人數具體有多少，近衛隊未能幸免也就意味著目前的情況不容樂觀。你不應該留在這裏，組合的目的是整個橫濱。”

說完，他示意千裏往落地窗的方向看。

滾滾濃煙筆直地躥入高空，宛如一條貫穿天地的巨型蜈蚣。由近及遠，同樣的畫面出現在城市的多個角落。

“我拒絕。”千裏只掃了一眼便收回了視線，幽深的瞳孔透著一股令人如墮海淵的無盡森寒。“他們毫無意義。”

森鷗外按了按眉心，對方不加掩飾的冷漠態度讓他稍微有些頭疼。“這座城市對我很重要，部下的性命同樣彌足珍貴。”

“林太郎。”

“相信我吧，組合的頭目不會愚蠢到現在才派出暗殺者來對付我。這是命令，千裏。”

半分鐘過後，抓不住實體的黑影裹挾著金色閃電趕到第一處戰場。

【現在】

當千裏準備將支援範圍擴大至五公裏外時，失去理智的人們突然恢覆了清醒。異變發生的一瞬間，他身形一閃消失在了喜極而泣的人群中。

太宰治……

***

翌日，高橋和光將一份港口黑手黨內部的傷亡報告轉交給了千裏。直轄成員重傷七人，輕傷十一人，遭受電擊導致昏迷的人數將近九十，麾下組織的傷者則成倍增長。

值得慶幸的是此次事件無人死亡。

當天歸來的尾崎紅葉帶回了一封邀請函，武裝偵探社社長福澤諭吉有意與森鷗外進行密談。千裏自然一同前往，只不過他全程隱藏在暗中沒有露面。

由中島敦提出的合作事宜雙方首領無法達成共識，談判破裂。回去的路上森鷗外與千裏乘坐同一輛車，擔任司機的是‘格/洛克’。

望著窗外飛速退後的街景，森鷗外笑瞇瞇地開口道。“真遺憾，太宰君拒絕了我邀請他回來當幹部的提議，你剛剛有聽到我們的談話嗎？”

千裏選擇性無視了這個問題，自顧自地埋頭盯著手機。

[中原先生：這次多虧了你。]

[回覆：我沒做什麽，中原先生比較辛苦。]

[中原先生：等事情結束一起喝一杯？]

[回覆：……我最近接了任務。]

[中原先生：那好吧，我還有一堆文件要處理，下次再約。]

“千裏君。”

“千裏君——”

“我可沒有給你安排任務哦，撒謊不是好習慣。”

耳邊傳來森鷗外的調侃，千裏收好手機側頭看去。“你很吵。”

森鷗外雙手交疊搭在膝蓋上，深紫色的瞳孔掠過一絲不甚明顯的笑意。他並沒有繼續追問，只是靜靜地看著千裏。

“即使重來一次你依然會做出同樣的選擇，對此我絲毫不感到意外。”千裏目光沈著地回視身旁的男人，語氣異常冷靜。“太宰君將你形容為‘絕對邏輯和理性的化身’，如有必要我希望你可以毫無負擔地舍棄我，組織的存續和利益高於一切。”

森鷗外挑了挑眉：“如果是六年前的你絕不會說出這樣一番話，我深感榮幸。”

“哦。”千裏率先移開了視線，短暫的沈默過後他才接著開口道：“‘臥榻之側，豈容他人鼾睡’，這是我前段時間從一本書上看來的。四十歲的中年男人跟二十二歲的青年沒必要躺在同一張床上睡覺，很擠。”

精通多國語言卻故意扭曲了成語的原意，心情不佳？直白地指出自己跟太宰君的年齡差……

森鷗外微微瞇起了雙眼，嘴角勾勒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。

“你認為笑到最後的人是太宰君？”

千裏眼簾半闔，他不喜歡假設，但如果有人要對森鷗外動手——

“不，我會宰了他。”

‘格/洛克’：我是個聾子，有醫生開的證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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